沉默纪元第一百一十四章:灰域来客(第1/2页)
观测者那句话,像颗小石子儿投进了死水潭,激起了圈圈涟漪,旋即又没了声息。门帘儿不再晃动,外头那阴湿的压迫感却没散,反倒更沉了,丝丝缕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。
漏檐斋的老者,那只星辰眼里的光敛了去,又变回个寻常的糟老头子,慢吞吞坐回条凳上,继续擦拭他那黑陶罐,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。可他那枯瘦的手指,在陶罐凹凸不平的纹路上来回摩挲,力道却比先前重了几分。
言今靠着土墙,碗里的热水早已没了热气。他右臂里头那火烧火燎的劲儿缓了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麻木,像是里头灌了铅。他不敢放松,浑身筋肉都绷着,耳朵支棱着,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。这“灰域”的名头,像块冰,硌在他心口。
观测者倒是从容,又给自己续了碗热水,也不喝,只捧着暖手。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,瞧不出是喜是忧,眼神虚虚地望着那摇曳的油灯火苗,像是在出神。
这死寂并没持续太久。
外头那滴滴答答的漏雨声里,混进了一种别样的声响。不是脚步声,倒像是湿漉漉的破布拖沓在地上,一下,又一下,慢得叫人心头发慌。那声音由远及近,不紧不慢,分明是朝着这处门洞来的。
老者擦拭陶罐的手彻底停了。他将陶罐轻轻放在桌上,罐底与木桌接触,发出“笃”的一声轻响。
观测者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,像是笑了笑,又像是无奈。他放下碗,抬眼望向门帘。
布帘被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掀开了。
那手干瘦得只剩皮包骨,指甲长而弯曲,带着一种不健康的灰败颜色。紧接着,一个人影侧着身子挤了进来。
来人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灰色布袍,布料粗糙,像是久浸雨水后又阴干的,颜色深浅不一,袍子下摆还滴滴答答落着浑浊的水滴。他身形佝偻,低着头,脸孔大半掩在袍子的兜帽阴影里,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,皮肤也是同样的死灰色。
他进来后,并不立即上前,而是就站在门帘边上,微微佝偻着,像是在适应屋里的光线,又像是在审视屋内的三人。一股子更浓郁的、混合着水腥、霉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,瞬间弥漫开来,冲淡了屋里那点可怜的草药味儿。
油灯的火苗被他带进来的阴风一扑,剧烈地摇晃起来,光影在他身上乱跳,更添了几分诡异。
“讨碗水喝。”
声音从兜帽底下传出来,干涩,沙哑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,不带丝毫活气,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。
观测者没答话,只将目光投向那老者。
老者浑浊的眼睛盯着来人袍角滴落的水渍,那水渍落在积了灰的地面上,并不洇开,反而凝成一粒粒灰扑扑的小珠子,缓缓滚动。他沉默了片刻,才用下巴朝土灶边那铁皮水壶点了点:“水在那儿,自己倒。”
灰袍人没动,兜帽的阴影似乎转向了言今的方向,停留了片刻。言今只觉得一股阴冷的目光扫过自己,尤其是那条新生的右臂,皮肤上竟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。
“听说,前几天,雷渊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。”灰袍人又开口了,声音依旧平板,“有个后生,引动了雷煞之骸,还活了下来。”
这话一出,屋里的空气仿佛又凝了几分。
观测者捧着碗,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,慢悠悠道:“血雷渊哪天不闹点动静?至于活不活的,看各人造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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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袍人像是没听见他的搪塞,自顾自说道:“那后生,身上沾了不该沾的东西。”他顿了顿,兜帽微微抬起,阴影下,似乎有两点极其黯淡的灰光闪过,“‘归墟’的味道,隔着老远,都能闻到。这东西,不该留在活人身上。”
言今心头一紧,右臂那沉甸甸的麻木感里,竟生出一丝极细微的、如同针扎般的悸动。是那“归墟”的黑暗,对这话产生了反应?
观测者终于抬起眼皮,正眼瞧了瞧那灰袍人:“不该留?依着谁家的规矩?”
“灰域的规矩。”灰袍人答得干脆,那沙哑的嗓音里,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,“沾染‘归墟’者,需入‘沉灰之井’,洗去污秽,方得安宁。”
“沉灰之井……”漏檐斋的老者喃喃重复了一句,那只星辰眼里,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像是忌惮,又像是……怜悯。
观测者笑了,是那种带着点儿讥诮的笑。“我这儿,只讲究漏檐斋的规矩。进了这门,是客,我管碗热水。可要在我这儿拿人,”他放下碗,碗底与桌面磕碰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,“得问问我的茶壶答不答应。”
灰袍人沉默了。他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一尊凝固的灰石雕像。只有袍角那不断滴落、凝成灰珠的水滴,证明他是个活物。
屋外的漏雨声不知何时停了,四下里静得可怕。那是一种被无形之物填满的死寂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忽然,灰袍人动了。他没走向观测者,也没冲向言今,而是向着桌边那漏檐斋的老者,微微欠了欠身。
“斋主,”他称呼道,声音依旧干涩,“灰域此番,并非有意冒犯。只是此物关系重大,若任其流落在外,恐生不测。还望行个方便。”
老者,这漏檐斋的斋主,眼皮耷拉着,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,半晌,才叹了口气:“老了,不中用了。你们外边的事儿,我管不着,也懒得管。只是……”他抬起那只星辰眼,目光锐利如刀,刮过灰袍人,“漏檐斋这块地方,还轮不到外人来立规矩。”
他话音不高,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。
灰袍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。他不再说话,只是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抬起了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、干瘦的右手。
那只手的指尖,开始渗出一种粘稠的、灰色的液体,一滴,两滴,落在地上,并不像寻常液体般摊开,反而如同有生命般,缓缓蠕动,向着言今所在的方向,蜿蜒爬去。那灰色所过之处,地上的尘埃仿佛都失去了颜色,变得灰败、死寂。
观测者摇了摇头,像是惋惜好好一碗水被糟蹋了。他拎起桌上的小茶壶,也没见如何作势,只是将壶嘴对着那两道蜿蜒而来的灰色痕迹,轻轻一倾。
一线清亮的水柱,带着氤氲的热气,从壶嘴泻出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,那水柱落在灰色痕迹上,竟发出“嗤嗤”的轻响,如同滚汤泼雪。那蠕动的灰色液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冒起丝丝灰烟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、蒸发,转瞬间便无影无踪,只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浅浅的、很快被尘埃覆盖的湿痕。
灰袍人猛地后退半步,兜帽抬起,阴影下那两点灰光骤然收缩,死死盯住观测者手中那看似寻常的紫砂小壶。
观测者慢条斯理地收回茶壶,对着壶嘴轻轻吹了口气。
“说了嘛,茶还没凉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