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蜀相西驱万众来(下)(1 / 1)

“有辱斯文!有辱斯文啊!”在被一群浑身血腥臭气的丘八七手八脚披上步人甲时,魏杞心中呐喊不止。

然而他却根本不敢直接说出来,生怕如果再抱怨两句,这姓曹的粗人就放弃给他披甲,直接将其带到前线去了。

这种战场上,不披甲临阵跟主动找死有什么区别?

然而几十斤的重甲上身之后,魏杞只觉得浑身密不透风,顿生安全感之余,也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。

“好嘞!咱们立即出发!”曹大车上下打量了魏杞一番后,直接对后方一人喊道:“牵一匹白马来!天使的战马累了!”

说着,曹大车还将一身红色披风披到魏杞身上。

“将军......将军不骑白马!”

魏杞连忙拒绝,他可不想成为前线最显眼的一个靶子。

但还是那句话,他说了不算。

几名飞虎军甲骑一起发力,将其架到了马上,随后曹大车立即牵起缰绳,带着他飞奔起来。

魏杞只觉得全身盔甲在寒风中变得犹如冰凌一般,浑身热量都被甲胄带走,不得已,只能将大红披风裹在身上。

曹大车哈哈大笑:“刚刚我就说天使口是心非,怎样,这披风不错吧!”

魏杞伏在马上,手中紧紧握着节杖,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
不过好在中军距离前阵也不算太远,在飞马奔驰之下,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前阵的陆字大旗之下。

“陆相公!”魏杞从马上下来,踉跄了两步,随后拄着节杖,就要说一些义正辞严的废话。

陆游却是竖起一根食指,挡在魏杞面前,随即指了指前方:“不要说话,且看一看前方战局。”

魏杞不由自主的向前望去,随后就彻底呆住。

即便通过兵书史书已经无数次想象过战场的场景,但真正看到将士们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与生命之时,却还是觉得心旷神怡,难以自持。

“这......”

“我说了,别说话。”

魏杞在周围甲士的逼视下,当即闭口不言。

此处战场的地势有些类似于喇叭口,金军的进攻路线是由宽变窄的,因此,即便是挺所部人数只有五千,也能得到有效的轮换,厮杀了将近一日,也没有疲惫。

这支兵马乃是以之前四川大军为基础重新编练的,其中人员都经过精挑细选,不说各个与金国有血海深仇,却也算得上有些旧账要算一下。

原本吴挺还以为最起码要在五六年之后方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,可谁成想到,仅仅过了一年,陆游就带着他们杀回来了。

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若不是陆游来到前军,就在吴挺身后立旗,说不得他已经转变成进攻阵型,直接与金军展开对攻了。

而宋军摆开的依旧是最为擅长的叠阵,这虽然与陆游从刘淮那里学到的建军思想不符,但是所谓兵法之妙存乎一心,没有无用的阵型,只有无用的将领,在扶风口这种被渭水与秦岭夹在中间,山丘林立的狭小地形中,得以发

挥神臂弩优势的叠阵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。

但是随之而来的缺点就是,宋军依旧没有改掉普遍性不敢肉搏的毛病,在前方列阵的重甲长斧兵被击穿之后,很容易引起连锁性的溃退。

这也就看指挥官的随机应变能力了。

与此同时,陆游新组建的战地医院更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。

战地医院就设立在前阵的最后方,由大车围找而成的一片区域中,受伤的士卒都会被架到其中,获得初步的救治。

当然,冷兵器时代轻伤不下火线已经是常态,进入野战医院的伤兵也不可能立即返回战场,然而这无疑给了士卒极大安慰,相当于告诉士卒绝对不会放弃一个伤兵,因此,宋军打起来颇有一些不惜死的架势。

“传令给吴挺,我知道他想要一口气将金军击溃,但是我不许。”陆游看着宋金两军厮杀,沉默半晌之后,方才说道:“今日他的任务乃是多对金军造成杀伤,金军多骑兵,如果将金军击溃,我军又该如何追击?让他想明白轻

重!”

军使立即应诺,随后举起黄旗传令去了。

这时候,陆游仿佛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魏杞,转过头来冷冷说道:“魏太守,你不是在建康营造宫室吗?为何如今会来到关西?”

魏杞举了举手中节杖,正色说道:“正是为了宣读官家旨意而来。”

陆游先是看了一眼魏杞手中节杖,随后对曹大车说道:“这厮依旧不老实,扒了他的披膊,带他去阵前溜一遭!”

曹大车一脸坏笑着将魏杞身上的披膊扯掉,随后直接将其夹在腋下,在两军交战的侧翼缝隙处穿梭了个来回。

“陆先生,这厮大喊大叫,依旧不太老实,要不要扒了他的裙甲再走一圈?”

“慢!慢来!慢……………”魏杞连忙求饶。

陆游却依旧看着战局:“那得看他接下来怎么回话了,魏杞,你还没回答本相的问题呢。”

魏杞吞咽着口水,片刻之后方才有些难堪的说道:“官家病重,太上皇摄政,自然也就没有迁都的说法。

我......我总要为前途考虑的,因此就接下了传旨的差事。”

陆游对曹大车点了点头:“这厮还是不老实,将其裙甲连带着裤子一起扒了吧。”

魏杞大惊失色:“陆相公!陆相公!我说的都是实话啊!你还想让我说什么?”

陆游制止了曹大车的动作,转头冷笑着看向魏杞:“自然是想让你将那些修饰,遮掩全都去掉,血淋淋的将心刨出来给我看。我问你,到底为何来到关西!”

魏杞终于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态:“自然是因为怕了!怕死!怕没前途!陆相公,你在关西自然不知道,当日临安城中有多吓人!

官家被太上皇废了,虞相公也被当着朝臣百官的面活活打死,山东的刘公也被宣为了叛臣!当日雪下了一尺!我在江南为官多年,就没见过如此大的雪!”

“这还没完,第二日,刘公在临安的人手就写了檄文到处传发,他派来的探子干脆用火药炸了德寿宫与皇城大门!龙大渊那些人也集结兵马,进攻皇城,战败后被一体斩绝!

我连滚带爬回到临安时,皇宫中的血渍还没刷干净呢!如此情况,你说我怎么办?我又能怎么办?!”

仿佛是为了发泄这些时日中所积攒的恐惧一般,到最后魏杞甚至大声嘶吼起来。

陆游却没有被魏杞所谓的苦衷所打动,只是指了指依旧在激烈厮杀的前线:“你觉得临安的气氛比这里还吓人?曹大郎,让他再去感受下战阵之威!”

曹大车立即再次夹起魏杞,到阵前溜了一圈。

这次虽然没有将魏杞的裤子扒了,却因为过于接近敌阵,而被金军轻骑射了几箭,其中一箭不偏不倚射在了魏杞腰眼上,即便有盔甲阻挡,没有入肉,却也带来一阵剧痛。

又被折腾了一圈的魏杞彻底丧气:“陆相公想要问什么就问吧,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

陆游盯着魏杞片刻之后,方才询问:“如今官家还活着吗?”

“自然是活着的,不过疯疯癫癫的,的确已经不能视事,否则太上皇位不可能如此轻松。”

“那你手中的旨意,也就是太上皇的了?他想让我做什么?”

“自然是退兵,然后想办法与金国议和。至于陆相公,西府相公此时已经虚位以待,太上皇请陆相公回临安。”

“哼......我回临安,八成就是与岳鹏举一般下场了吧。”

魏杞沉默以对,竟然是默认了。

陆游见状只是摇头:“官家稳坐天子之位数年,如何就被太上皇轻易制住了呢?官家的忠臣总不至于只有龙大渊一人吧?”

魏杞摇头:“自然不是,当日一起死的就有张说、陶朱.......

在下官看来,太上皇能成事的原因一是因为迁都与北伐二事,官家身边的得力人手都派了出去。就比如成闵、吴拱、李显忠这些太尉,但凡有一个在临安镇守,杨沂中就无法调动兵马。

二是因为江南豪族无法从北伐中获利,都已经厌倦了出钱出兵。

这不是我瞎说,不到几天,太上皇就稳住了江南局势,没有那些豪族出手是不可能的。”

陆游微微点头。

魏杞所言与他的判断差不多,不过这也是陆游最为担忧的一个结果。

大宋又要开始窒息性苟安了。

但关键是如今宋国要面对的不是女真异族,而是刘淮这个新兴的汉人军政集团,难道还能继续偏安一隅吗?

“太上皇还有什么命令吗?”

“有的,既然宣布了刘公为叛臣,而且刘公也在临安发了檄文,那就不能不立即出兵讨伐逆贼。”

“已经有人去淮北宣旨,任命进邵宏渊为检校少保、宁远军节度使、淮南京畿京东河北招讨使,李显忠开府仪同三司、招讨副使,进攻河南、山东。’

“我入川之前,还去了一趟南阳,宣旨令成闵与吴拱进攻许州、汴梁。”

陆游在马上晃了晃,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魏杞:“太上皇是疯了吗?那些将军们也疯了吗?”

魏杞自动忽略陆游对赵构的评价:“朝中也有些说法,此时刘公率主力大军在河北与金国交战,山东河南正是空虚,又是我大宋旧地,只要我军进攻,当地汉民自然箪食壶浆,以迎王师的。”

“狗屁!”陆游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:“那几名太尉也是这般说的?”

“邵太尉与李太尉不知,吴太尉则说这是乱命,要上书请朝廷收回成命。成太尉接旨之后......”魏杞脸上有些发酸:“直接昏了过去,郎中施针后虽然转醒,但右半身已经没了知觉,说话都费力了。”

陆游再次愕然,刚想要说什么,就见一名飞虎甲士举着一个包裹,喜气洋洋的来到陆游身边。

陆游打开木匣,从其中翻出一封信,只是扫了一眼,就长叹了一口气。

魏杞探头探脑想要看清书信内容,却听到前阵爆发了一阵剧烈的欢呼声:“金贼退了!”

“金贼退了!大胜!”

魏杞连忙转头望去,却见金军的确是放弃了进攻,收拢兵马,向后撤退。

宋军纷纷欢呼呐喊。

而在这一片喜悦的氛围中,陆游的声音却犹如万古寒冰:“朝中衮衮诸公看到的机会,已经没了。”